女博士实名举报北航教授性骚扰，竟被威胁“不要害人害己”

每日人物 曹彦 李晓蕾报道

近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博士毕业生罗茜茜公开实名举报该校陈小武教授性骚扰女学生。

罗茜茜使用微博账号“cici小居士”发布《我要实名举报北航教授、长江学者陈小武性骚扰女学生》一文，文中描述了计算机学院教授陈小武对其性骚扰的经历。

罗茜茜在文章中称，十二年前，她刚被保送直博，陈小武以“姐姐出国了家里的花没人照顾”为由，将她带至陈小武姐姐家，将防盗门反锁后，向她倾诉自己与妻子性生活不和谐，后试图“霸王硬上弓”对罗实施侵犯，罗茜茜一直哭，最终陈小武不得已不了了之。后陈小武送罗茜茜回家，摸着她的手说只是“试探你的作风”。

此次举报，除了陈述自己的经历以外，罗茜茜还找到了7名受害者，有的持续被陈小武骚扰长达两年，甚至有学生怀孕，为此陈小武曾四处借钱筹措给该女生的封口费。公开举报信发表后，又有两名受害者联系罗茜茜。

事件发酵后，当事人所在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发布微博称第一时间成立了工作组，迅速开展调查核实，并已暂停陈小武的工作。

据《北京青年报》报道，陈小武1月1日对“被指骚扰女学生”事件作出以下回应：“第一，我听说了（网传的）这个事，我首先说一下，我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第二，学校已在调查此事，具体情况以学校的调查结果为准；第三，此事涉及到我的个人名誉问题，我会保留一切合法权益。”

每日人物独家连线罗茜茜，她说自己的家人曾经接到过自称陈小武表姐的人打来的威胁电话，警告她“不要害人害己，赶紧撤下微博发帖”，但她觉得做正确的事是最重要的，没什么好怕。

“我觉得他是看人下菜的”

每日人物：除了刚保送直博后遭受到陈小武的那一次性骚扰外，在你读直博期间，他还对你有其他的性骚扰行为或者言语吗？

罗茜茜：我在被性骚扰后提出申请，想从直博转成保研，因为研究生学制是两年到三年，而博士生学制是没有上限的，可是没有被批准。陈小武毕竟不是我的正导师，又看我这么大动作，知道我性格比较刚烈，所以我再没有被第二次骚扰过。

我觉得他是看人下菜的。我所接触的其他女生，有持续被他骚扰两年的。性格比较柔弱一点的女生，他可能就得寸进尺，一点一点蚕食。我觉得那个怀孕女生应该就是从开始的反感到一步一步被拖入深渊。

每日人物：在陈小武手下读博的那几年，你的身心状态是怎样的？当时你有没有与家人、朋友进行沟通？

罗茜茜：在他手下读书的那几年，算是我人生最黑暗的几年。用噩梦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刚开始我得抑郁症我完全不知情，只知道自己有很严重的睡眠问题，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走路腿像坨着个铅块，抬眼皮都费劲，幻听幻视。我吓坏了，然后去校医院就诊，校医院说我是抑郁症，让我转院到北医六院，我说我不去，我又不是神经病。其实当时我医学知识缺乏，抑郁症是一种常见的精神疾病，确实去北医六院是最对口的。然后校医院只得把我转到北医三院。北医三院给我开了抗抑郁处方药“百忧解”。我的抑郁症有和家人和当时的男朋友沟通。尤其当时的男朋友给了我百分百的支持，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每日人物：目前就你了解到的情况，至少有多少人被陈性骚扰过？

罗茜茜：我公开实名举报的时候是7位。公开以后，又有两位女生和我们联系告诉我们曾经被性骚扰。其中一个女生是我带着做的本科毕业设计，我对她比较了解，所以我基本上确定她说的话是实话，她说：“当时去陈小武办公室找他写推荐信，我忘了一开始怎么说起来的了，可能是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有，他问我跟男朋友有没有xx过，我很惊愕，说没有，然后他说那都不算事真的男女朋友，然后可能说是要教教我，就要抱我，我就一直说，我得走了，要早点回家，最后没有要推荐信，就跑了。”

最初“妥协”因害怕失去学位证

每日人物：从一开始的“妥协”到现在实名举报，你的心路历程的变化是怎样的？

罗茜茜：那时候很年轻，什么都怕，尤其怕失去学位。毕业以后，历练多了，人会更勇敢，人生观世界观也会更成熟。我现在觉得做正确的事，比其他物质上，虚的东西更重要。

每日人物：虽然有录音和证词，但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取证是不是比较困难？

罗茜茜：是很难，尤其性骚扰发生在那一刹那，受骚扰者完全没有时间反应。我们证据里能提供录音，其实是很少见的。我们一起参与举报的女生中，有人在连续被性骚扰的两年里，为了自保，迫不得已买了录音设备，断断续续录了一些被性骚扰的过程。在她出的12段音频片段里，陈小武多次提出让女学生做他女朋友、小蜜、提议同居等等。她才是让这次事件能够最终定性的英雄人物，我非常感激她当年的冷静和机智，也感谢她相信我，和把音频给我的勇气。

每日人物：你站出来之前担心过举报陈小武会让自己和家人承担哪些风险吗？

罗茜茜：我的微博私信收到不少女性朋友叙述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这个问题在中国应该是非常严重的，各行各业应该都有。我和陈小武是一个县的，他家人有给我家人打电话，让我不要害人害己。我其实不怕，但是我比较担心我家人。我家人说她们不怕，但是她们担心我。其实我觉得都不用怕，陈小武毕竟也是知识分子，起码的思辨能力是有的，应该不会做极端的事情。我也提醒媒体不要去打扰陈小武家人，这个事情我只针对陈小武本人的性骚扰行为，和他的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每日人物：你目前有掌握到哪些方面的证据？

罗茜茜：三方面的证据：受害人提供的证词，受害人提供的录音，借钱封口怀孕女生。

每日人物：你说，你决定曝光这些，是想做个开端者。在此环境下，你希望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罗茜茜：一、在对举报学生身份保密的前提下，督促将调查结果公布于众；二、督促对陈小武作出处理，让他不再有机会以老师身份接触学子；三、督促建立并出台有效的校园性骚扰防范机制。

美国导师找学生谈话会特意敞开办公室门

每日人物：那几年的经历对你现在的心态、性格、行为有没有什么影响？有因此而特别关注国内外性骚扰案件吗？

罗茜茜：其实说抑郁症患者一定是内向，这肯定是不对的，起码我是非常外向的，应该算是朋友中的开心果。我其实心理自我调节能力还很不错，因为经历过最差的人，所以心理也比一般人要强大些。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里，我都据理力争，毫不妥协。美国这次的#metoo风潮我一直在密切关注，也给了我很大勇气。

每日人物：得以出国“逃走”之后， 你是如何让自己从这件事中走出来的？

罗茜茜：换个环境，其实是非常有效的走出来的方式。我很庆幸我当时能有“出逃”两年这个选项。

每日人物：你提到，在美国求学的几年里，你见识到校园里对性骚扰防御的力度，可以说一说国外是如何防御的吗？

罗茜茜：这方面我不是专家，我只举两个例子：一我在美国求学期间我的导师是男性，每次他找我谈话讨论论文进展，他会把办公室门敞开，有时候我嫌屋外太吵，我去关门，他提醒我不要关门，这是规定。二就是入职以后会收到公司发的邮件，里面有关于性骚扰，性别歧视的相关培训，其实可能也就是个ppt，然后回答一些问题，但是做完简短的培训，作为女性你会觉得工作环境比较放心，因为大家都有一定的这方面的共识。

每日人物：国内舆论关注到这件事后，你有没有注意网上的评论大多都是为你们声援，你对此的回应是什么？

罗茜茜：我很感动，其实我们中国网民越来越理性客观了，尤其90后00后，我真的觉得他们好棒。我以前的老同学很多都私下和我联系表示支持我，我真的非常感激。

每日人物：接下来，你计划好为此做些什么吗？

罗茜茜：我现在在度假，马上就要回去了，我想我的生活尽快进入正轨吧。我做了我该做的，以后我还会持续关注，尽力而为促进校园性骚扰防范机制的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