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说,过去,当大家说到象牙贸易、野生动物保护,永远是一样的故事——白人是好人,非洲黑人是坏人,中国人则是极坏的坏人。如果这一次有一个中国人能在象牙战争中做一个好人,那么情况将会变得不一样。这句话最后被他剪到了片子里。
2016年11月,在一个NGO的筹款晚宴上,珍·古道尔上台,用了几分钟介绍我和纪录片《象牙游戏》,然后让我上去讲话。当她握住我的手说“you are my hero”的时候,我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因为从小,她就是我心中的野保英雄,是一个和曼德拉差不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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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卧底的那一年,我还开始了另一个尝试,成立了一个叫“中南屋”的组织,“忽悠”中国的年轻人来到非洲参与各种项目,帮助华人融入当地,因为很多在非洲的中国人,就是挣钱去的,他们最爱扎堆,很少去和当地的土著交朋友,完全没有融入当地的生活,这也会让中国人的负面形象更加难以扭转。
我去参加很多国际还有非洲当地的野生动物保护活动,大家都在讨论中国,然而会场里除了我看不到第二个中国人。至于在NGO、民间社区等组织里就更难看见中国人了。
中南屋的成员们
“中南屋”成立了之后,我们带着当地的华人组团去参与剪盗猎者设立的铁丝网、解救被铁丝网缠住的斑马,去野外观鸟,像铲屎官一样给动物孤儿院打扫卫生。这些活动在非洲举办了不知道多少年,但是很多当地人见到我们会说:这是第一次看到中国人参与野保活动。尽管有一百万的中国人生活在这里。
但过去的仇视和偏见,消除起来并没那么容易。
2016年4月底,在肯尼亚史上最大规模焚烧象牙的现场,一名穿着考究的美国中年女记者说想采访我。她一上来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觉得,中国年轻人如果知道这个焚烧象牙的事件,会告诉他们的父母不要买象牙吗?”我告诉她:“我需要明确一下,我觉得你这个问法是不正确的,你似乎假设了所有的中国人都买象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美国女记者似乎没有兴趣听我多说,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自己为什么做野生动物保护?是因为你喜欢动物,还是因为就是一份工作?我理解,很多人做这个就是一份工作。”
我差点被呛死,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建议她先好好了解了解中国人的情况。对话的氛围一直很紧张,最后,她对我说:“I think you are an asshole(我觉得你是混蛋)”。
我的心情因此糟了半个小时。类似这样的状况发生过很多次,这些白人自以为是的愤怒,让我一度觉得:“我干吗要那么努力去保护这些人想保护的东西呢?让他们都见鬼去吧。”但愤怒过后,又会觉得,架一个沟通桥梁的确很难,但这也是桥梁存在的意义吧。
因此,每次在国际野保活动或者会议上,我都会讲,中国是当前一个象牙走私的主要市场,但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爱买象牙,许多中国人也热爱野生动物保护。“中国也许是问题的一部分,但我们也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回想起我在哥大读书那会儿,班上几乎一半的美国同学都参加过“和平队”(很多美国年轻人在刚毕业时,会花一段时间到发展中国家去,去做一些农业、医疗卫生以及各种跟可持续发展有关的事情)。上课讨论,同学们纷纷谈起“我在海地地震的时候”、“我在莫桑比克的时候”,而我完全接不上话,有些地方甚至我连听都没听过,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在中国……”
我希望我现在做的事能成为中国未来的“和平队”。当然,事情进展的并不如想象中顺利——美国的和平队员几乎都会在发展中国家待两年,甚至更久,而中南屋连能做到两年的全职人员很少,大多数人都是一个月、两个月,但好歹算一个开始吧。
在非洲“野”了这么多年,我最遗憾的是就是没有把收获的东西和到过的远方分享给最亲的人。
小时候,外公家旁边就是动物园,小时候他天天都会带我去玩。那时候我在外公家里还养过蜘蛛、蜥蜴、鸟、兔子等各种小动物,如今翻出来儿时的玩具,也全都是恐龙、河马、昆虫,应有尽有。虽然动物园的存在在野保界是有争议的,但如果不是外公每天带我去,我大概也不会对野保有这样的兴趣。
今年年初,外公突然肺功能衰竭。我赶回去的时候,他只剩最后几天了,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说话。我从非洲带了一面小手鼓给他,他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手里摸着那面鼓,用手给我画了几个字:以后要注意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