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小石头的狗

小石头乖，懂事，知趣。晚上，一见堂屋亮灯就叩门，嘤嘤喊要进来。灯一熄了，就恋恋悠悠调转身，摇摇摆摆地向厨房间走，去自己睡觉的窝里。我从门缝里往外瞅，月光亮亮地照着，让人好心疼。小石头竟明白熄灯就是主人要睡觉，打扰不得。为了不让它反复往返嘤嘤叫门，我只好把门窗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让灯光透出去。

小石头一见我拿包推车，就晓得我要出门去上班了，就马上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亲着不放，一直要拖缠到大门外，直到我伸手招呼，说了“拜拜”，才肯满足地缩回脑袋让我锁门。我下班回来，小石头老远就能听出是我的脚步声，便在门里面嘤嘤喊。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亲不够，一直到我扎了车子，抱起来拍打亲热一番才肯作罢。
许多年前，有人送给我一条小狗，就是一般的土狗。那时候还不兴“宠物狗”之说。老石家的狗当然需要挂个“石”字，因为它小，便唤作了“小石头”。小石头的皮毛灰黄油亮，脑袋给人一种圆美感，没有其他狗那种唬人的棱角。两只小眼睛像嵌着的两颗黑宝石，晶晶亮亮的。四条腿蹄粗墩墩的，和全身其他零件相比较，明显不协调，显得大一码——人说这是良种狗的标志。小尾巴上卷成一个百分之百的圆圈，即便是给文件打了一辈子“○”者也决然画不了那么圆。小奶海胖溜溜的，像个肉疙瘩，走起来晃悠悠的，屁股一摆一摆，像是在故意逗人笑讨人喜。
小石头到我家时还未满月。它吃不来饭，只能牛奶伺候。开始光喂牛奶，后来嚼些猪肉馒头，需要在牛奶里拌和。小毛孩吃寸奶，小狗也一样，初来那两夜我都要起来喂它三四次。小石头不挑食，很好伺候，一个星期下来就不用喂奶了，荤汤泡馒头吃得叭叭响。它的碗先是不锈钢小盘，第四天改用不锈钢小碗，再后来把养水仙花的大盆子腾给了它。小石头一直没掉膘，始终油碌碌的，见风长，一天一个样，20天就长出来一头，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小石头爱玩，闲不住，极少有安静的时候。许是没有人跟它一起玩的缘故，自己守在家里寂寞无聊，天天把院子旮旯的废瓶烂锅之类一件一件拖到路当心，似乎要向我炫耀它的能耐——看我小石头多来劲哇！一天中午，它竟然把笤帚从院东墙拉到院西墙，又从院西墙拉到院东墙，一气往返九次。
不管是生人熟人，只要进院子，它就抱住不肯放，或亲人脚面，或衔人裤脚，或解人鞋带。人来疯一般，没完没了，直到你一只脚迈进堂屋门，它才罢休，两腿并拢，趴在堂屋门外往里瞅，屁股上的圈儿不停摇动。不喊“小石头，进来”，它是不敢随便越过堂屋门槛的。原先我并不约束它，可进了屋太会作乱，不是爬沙发，就是拖拽茶几底层的杂志报纸，再不就喊叫示威要你抱它到怀里。没办法，只好禁止它进堂屋。我一手捏着它的耳朵，一手敲它的鼻子教训：“小石头，听着，堂屋你是不能随便进的，不听话就揍！”接着再照它的屁股上轻轻扇一巴掌。它似乎听明白了记住了，不住点头，后来便不敢随便进堂屋。
小石头有灵性，灵得令人惶惑。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到家里，见小石头的窝儿放到了院子当心，纸板箱空立着，垫底的麦草和旧衣服摊一地。知道这是小石头所为了。我好生气，狠狠地揍了它一巴掌，赌气不再管它。等我晚上回来一看，小石头竟然把纸版箱拖回原处，而且把麦草和旧衣服垫到了箱子里。后来我明白了：喔，我错怪了小石头，原来它要晒晒窝。我把它抱在怀里，梳理抚慰足有半个多小时。
我家里平时没人，门往往一锁一天，中午小石头常常要吃大清早留下的剩食。怕亏待它，也怕它冷清孤寂，喂了40多天，我便把它送给了一个适宜它生活的人家。临别的那顿饭，我特意为它煮了肉饺。
小石头真乖，多年过去了，它依然叫我念想。所谓伴儿，莫过于是。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