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亚洲行⑥丨专访·James Nolt：特朗普认识到亚洲事务对其执政很重要

作为亚洲之行的重要一站，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将于11月8日至10日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特朗普入主白宫后首次访问北京，也将是他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第三次会晤。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驻美记者就此采访了世界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詹姆斯·诺尔特（James Nolt）。诺尔特曾在中国工作七年，目前还兼任纽约大学国际关系客座教授。
特朗普认识到亚洲事务对其执政很重要
记者：有媒体评价，目前中美关系的的积极进展，为历届美国总统上任第一年所罕见。特朗普是第一个在上台不到三个月就邀请中国元首赴美与其会晤、第一个上台不到一年即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美国总统。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也表示，特朗普是中共十九大后首位访华的外国元首，形容这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时期”。有评论认为，特朗普修好对华关系同其“美国第一”的施政理念相契合，您怎样解读目前这种“热络”的中美关系？
诺尔特：有一点非常有趣，在总统竞选期间，特朗普在每一场演讲里都会有一些对中国的消极评价，但选上总统后，除了少数例外，他没有太多对抗中国的言行，反而显出合作的态度。如果只是参考他的竞选过程，这种情况我们可能都无法料到。
总体而言，特朗普确实把亚洲事务提到一个很高的层面上。他对和中国领导人交流很感兴趣，这一事实是重要的。但我认为这不足以让我们过高预期会达成很重要的协定，比在朝鲜问题上。所以，他的这种对话意愿并不表示一些协定已有良好基础，只能说明他觉得亚洲事务对他的执政非常重要。
美中或能在经贸合作上达成协议
记者：特朗普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经贸合作，这是近年来美国总统首次率领商贸代表团访华。据媒体报道，美国商务部部长罗斯（Wilbur L. Ross）将率领29家美国企业高管陪同特朗普访华。不过，特朗普上任以来，既有“百日计划”达成一些互惠互利的协议，也有发起对华贸易调查这类似乎损害两国经贸关系的行动。您如何看待目前双方经贸合作的前景？
诺尔特：在特朗普的思维里，你提到的这些事件其实都是一件事。他想要提高美国企业对中国市场的参与度，这就是他带这些美国企业家一起访华的原因。另一方面，他想要减轻中国出口对美国本土制造业带去的压力，这就是经济民族主义者的观点：增加出口，并且减少进口，直到实现平衡两国贸易的目标。在我看来，似乎矛盾的两面实际上都是经济民族主义者所推崇的。他的“美国优先”，意味着既要促进美国的出口贸易，又要降低外国进口的竞争力。
我恰好在上个月到华盛顿旁听了“301条款”的听证。“301条款”源自美国1974年贸易法，这里面有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其中之一是这个他要使用的特殊条款，已经有差不多20多年没有用过了。因为美中两国都是世贸组织的成员，照理说世贸组织已经取代了这一特殊条款的法律效力。“301条款”产生的1974年，还没有世贸组织。之后世贸组织成立，加强贸易约束力，这个条款不再有存在的必然性，但特朗普现在又开始想用。这显示他不信任世贸组织的程序。而另一边，中国的立场是在世贸组织的规则内讨论。
我个人不赞同特朗普的做法。我认为继续建设历任美国总统所倡导的多边贸易框架是非常重要的，换句话说，国际关系应该由法条来规范，而不是由权力来支配。回到强权国家说啥啥就是规则的情形是非常危险的，那是发生两次世界大战时的世界秩序。在经贸方面，这次两国之间达成某些初步协议是很有可能的。但关键在于，特朗普真正关心的议题是平衡中美之间的贸易差，我觉得这方面很难有什么结果。中国遵循世贸组织的多边贸易框架，认为和别国的贸易差不需要抹平，可特朗普觉得就该抹平。
美中之间不会有军事对抗
记者：除了经贸合作，媒体普遍认为朝鲜半岛核问题也是这次会晤的主要议题。目前，随着中国赞成并开始实施联合国新一轮制裁案，中美在这一问题上的气氛有所缓和。不过，崔天凯大使在最近的记者会上表示“中方做出不懈努力时，其他国家却在采取导致局势紧张升级的行动”。那么，您认为中美两国元首在此次会晤中，能够就妥善解决朝核问题达成更多共识吗？
诺尔特：当然，不论中国还是美国都希望看到朝鲜放弃核武器，这是一致的。双方不一致的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中国最关心的事是这一地区的稳定，确保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朝鲜的难民涌入。中国只想通过政策层面来解决问题，然而从特朗普的多次表述来看，如果谈不拢就要诉诸武力。他已经并仍在向这一地区不断增兵，最近又有三个航母战斗群集结太平洋，为十年来首次，这都是针对朝鲜的动作。就在他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会晤中，他表示日本早该把朝鲜的导弹打下来。我设想过，特朗普可能某一刻就从对岸直接把朝鲜的导弹打下来，这将一下子导致这一地区爆发严重军事危机。
另一方面，人们认为制裁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也许中国方面和特朗普能够达成对朝鲜实施更严厉制裁的协议。问题在于，贸易对于朝鲜来说，并没有核武器那么重要。我认为任何制裁都无法促使朝鲜放弃拥核，因为朝鲜的自尊心非常强烈，如果没有核武器，这个穷国家无法维持可以和韩美抗衡的常规军力。即使中国切断对朝鲜的石油供应，朝鲜仍可以通过煤炭来提炼汽油，尽管成本会上升，就像二战时的德国那样。这意味着无论中美之间怎样合作，特朗普限制朝鲜核武器的终极目标都无法实现，最终导致他可能被推到使用武力的地步。
记者：近期，美国国防部部长马蒂斯（James Mattis）和国务卿蒂勒森（Rex Tillerson）等高级官员明确表示要联合印度和日本等国家抗衡中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问题研究院（SAIS）中国项目主任兰普顿（David Lampton）认为，特朗普正将美国带往错误危险的方向，中美未来对抗恐怕更趋激烈。您认为在亚太地区的热点问题上，美国应该如何正确行动？中美未来有没有可能避免对抗，更多合作？
诺尔特：首先我想说明有趣的是，大卫·兰普顿恰好是我的教授，是我学习中国政治的第一个老师。
特朗普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他反复表达自己的强硬立场，如果他真的一以贯之，像他说的那样做了，将对已经很脆弱的美国国内政治雪上加霜。如果他到头来没有什么大的手笔，就将陷入政治上的困境，共和党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两次大选中失利。这种困境使他很难像过去几任总统通常应做的那样去行事，他急需的是一场戏剧性的大逆转，而不是平稳地维持现状。
除了和中国的经贸问题，以及朝核问题，第三点是他想要大力促销军售。如果你看了这两天他和安倍的谈话，他提到一点就是要求日本买更多美国武器。这同样是“美国优先”的一部分，他和印度、日本都这样说，你们必须花更多军费向美国买武器。要知道，印度以往并没有太多购买美国武器，他们大多数武器是从俄罗斯、法国、英国等别的国家购买，也自己制造一些。不过另一面是，美国也向印度的敌对国家巴基斯坦军售。所以我认为蒂勒森等人说美国要和印度加强联盟关系，部分原因是想要印度购买更多武器。日本方面的情况也类似。
我认为美国和中国之间不会有军事上的对抗出现，但政策上的对抗看上去很难避免。很多人可能认为贸易差的问题不是个问题，不能用这个来衡量国家之间的关系，但特朗普不这么认为，并且多次反复强调中国外贸出口严重损害美国利益。现在他已经不可能推倒重来，说这没问题。他的支持者们也一遍又一遍地强化这种意识，中国偷走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损害美国经济，认为这就是国内经济最根本的问题。所以他已经尾大不掉了。他觉得他有权力有能力打贸易战，当然我认为这是错误的方向，但他或许很想一试，这就是他重启“301条款”的原因。
最后我还想提一点，几乎所有的外交政策专家，甚至很多共和党的智囊，不是拒绝为他出谋划策，就是没被邀请为他的政府服务。这意味着他的外交政策很大程度依赖于军方顾问，当然蒂勒森的背景是大型跨国公司艾克森美孚。特朗普身边没有专门研究外交政策的参谋，也没有什么有着亚洲事务履历的高级智囊。他最高级别的中国问题顾问彼得·纳瓦罗是一个非常抵触中国的经济民族主义者。因此，我认为他目前身边没有任何高参，能告诉他如何妥善地处理中国及这一地区的问题。即使有这样的人，也很难说服他照做，这是个大问题。
（栏目主编：杨立群；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