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费疑云背后的美欧派系之争
此次美国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方理由其一是认为其管理混乱,因此“该组织迫切需要改革”。而社会舆论多以为美国自2011年起便一直拖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费,至今已达5亿美金之巨,此时退会与赖账无异,定然是特朗普节省经费,财政止血的考虑。然而,其实拖欠教科文组织会费者并非美国一家,不但以色列早在2011年便与美同步,以教科文组织偏袒巴勒斯坦为由拒缴会费,作为美国盟友的日本、英国也向来对会费缴纳不甚积极,如果说近来日本的有意拖延在于让教科文组织在慰安妇问题上做出让步,而与教科文组织当下并无恩怨的英国亦有意为难,可见原因绝非一时决策分歧那么简单。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自其1946年11月4日正式成立以来,其总部一直设在法国巴黎丰特努瓦广场(Place de Fontenoy)。长期身处法国政治中心,深受法国政治文化传统影响的教科文组织,从其诞生以来可谓一直处于法国政府羽翼之下。自印度支那战争以后,深感国力下降的法国历届政府面对美苏争霸的冷战态势,开始寻求以“软实力”维持法国的国际影响力,并以法兰西文化输出为主要的应对途径,以求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因此,处身巴黎的教科文组织便成了极为理想的文化宣传工具。故而,与其他联合国旗下机构驻地不同,法国非但从未怠慢教科文组织的会费义务(如联合国理论上的最高机构联合国大会处所,“联合国总部大厦”所在地——美国便拖欠联合国大会会费多年),还始终不渝地支持其发展,以至于法国市井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法国的教科文(UNESCO de la France)”,几乎将其视为等同于法国政府教育部的存在(美国务卿将退出教科文组织的方案预先告知法国总统马克龙,而非直接通告其总干事负责人,也正是这一现状的体现)。事实上,历届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也往往选择有意倾向法国,特别是配合法国政府的教育文宣工作,几乎成了传播法国思想文化的急先锋。现任总干事伊莲娜·博科娃女士便往往以讨好法国社会舆论的形象面世,并且在联合国议程中坚持以法语、英语两种语言先后发言,可以说是把法国视为教科文组织的“母国”。而在法国影响力极大的欧洲合作组织(欧共体——欧盟)逐渐形成后,教科文组织也随之成为了欧陆价值观的传声筒,这使美英主导下的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圈极为不适(1984年美国退出教科文组织时时,英国撒切尔政府也正因预算问题与欧共体发生激烈争端,并于次年退出,此间“巧合”耐人寻味)。在这种以欧陆文明价值观为主的导向影响下,教科文组织往往违逆美国等大国的意志,在法国政府支持下,以特立独行的态度政策应对问题;此外,由于该组织深受法国社会影响,往往主动将法国社会(尤其是巴黎)舆论、民众趋向与价值判断视为当务之急。甚至有时会有意触碰敏感问题,通过自己联合国机构的这一平台作用将一些教育文化上的事务放大为国际事件。2011年巴勒斯坦的教科文组织成员国身份事件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巴勒斯坦风波
美国政府对于教科文组织的攻讦,其理由之二便是指责其存在“针对以色列的持续偏见”。出于对美国立场的回应,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也在第一时间宣布以色列退出该组织,并盛赞美方决定“勇敢而有道德”。有关巴勒斯坦会员国身份承认问题,不论其中是非曲直如何,都涉及到教科文组织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世界上因民族和疆界问题造成文化流离的情况多矣,为何当年偏偏要在最为敏感的时刻选择巴勒斯坦?
自第一次中东战争结束,联合国巴以分治方案流产以来,大量巴勒斯坦难民奔走海外。欧洲、尤其是法国成为了巴勒斯坦难民的长期集散地。为了实现巴勒斯坦复国,巴勒斯坦难民长年在法国进行游行示威,阿拉法特建立的巴解等抵抗组织也长期在法国大城市进行秘密结社和公众筹款,以至于当年巴解“为巴勒斯坦复国签名募捐,建国后依照名单报偿返还”的筹款运动如今几乎被滥用成了法国街头巷尾乞讨诈骗的惯用套路。在这样的环境下,久而久之,法国民众对于巴勒斯坦难民的关注和同情远超于世界其他国家,舆论更是呼吁给予巴勒斯坦建国必要的支持,以体现法国对难民、人权问题的重视。2010年9月初,巴以和谈重启不久即告中断,巴勒斯坦方面决定以寻求加入联合国这一外交策略来推动建立独立的巴勒斯坦国。然而,2011年9月23日时,巴向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递交申请寻求成为第194个联合国正式会员国时,却因美国和以色列联手反对而被否决。在联合国内部受挫的情况下,2011年10月3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无视美以威胁,投票通过关于巴勒斯坦以成员国身份加入该组织的提案。这是巴首次获准以成员国身份加入联合国机构,直接推动了巴勒斯坦在2012年11月取得了联合国观察员国地位。可以说,在当时各联合国成员国乃至机构均对巴勒斯坦问题作壁上观,或因美以威胁难以表态的情况下,教科文组织敢于一马当先支持巴勒斯坦,无疑是受到法国社会舆论与价值取向的深刻影响,也体现了教科文组织一定程度上“随法国民意起舞”的特性。 对博科娃的“背后一刀”
从以上有关教科文组织自身状况与巴勒斯坦问题的介绍可知,美国与教科文组织的理念决裂不可避免。可是为何美国没有像在1984年时那样第一时间退出,而是在数年之后方才发作?这一方面是美国特朗普时代的政策转向所决定的,另一方面也是教科文组织人员现状所致。
众所周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宗旨在于“促进教育、科学及文化方面的国际合作,以利于各国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维护世界和平。”然而,如上所述,其影响力在法国政府和社会的支持,联合国机构地位的保证下,绝不仅限于教育、科学、文化方面,尤其该组织总干事人选,免不了存在意识形态与价值取向的政治考量。现任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Irina Bokova)女士本身便是现下教科文组织身份复杂性的缩影。这位法语流利、衣着考究且行动力极强的首位女性总干事经常在法国各大媒体报纸亮相,法国社会几乎将她默认为了法国当代时尚女强人的标准形象,在马克龙夫人之前一直是法国社会女性的楷模。然而这位标准“法国女性”恰恰不是法国出身:她于1952年7月出生于保加利亚首都索非亚,曾在美国马里兰大学学习,又获得过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硕士学位。1995年6月至1997年2月任保加利亚外交部长,后来任保加利亚驻法国、摩纳哥大使。2007年10月起任保加利亚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使,2009年9月胜选成为总干事。可以说,无论是冷战时代的两大阵营、第三世界,还是学术文化领域、专业外交范畴,她均有所涉猎。在民族容纳性极强的法国,她的国籍非但没有造成法国民众接受上的影响,反而使得她获得了众多拥趸:对于持开放观点的人来看,她的就任意味着女权的上升,也是第三世界国家人才的胜利;对于持保守观点的人来讲,这位观点新潮、高瞻远瞩且认同西方理念的东欧女性,意味着西欧价值观输出在东欧地区的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