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式幽默触动法国雷区

尽管二战已经过去了60多年，但犹太人与纳粹在西方社会尤其是文化艺术界依旧是敏感问题，不知有多少名人在这上面栽了跟头，远的有德国女导演莱妮· 瑞芬施塔尔，近的有好莱坞男星梅尔·吉布森和时装设计师约翰·加里亚诺。可偏偏还是有不怕死的，在不久前落幕的戛纳电影节上，丹麦导演拉斯·冯·特里尔（Lars?Von?Trier）的一句“我是纳粹”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直接让他被轰出了戛纳——电影节组委会随即宣布他为“不受欢迎的人”。虽然组委会并未剥夺特里尔的作品《忧郁症》（Melancholia）角逐金棕榈大奖的资格—女星克里斯汀·邓斯特（Kirsten?Dunst）凭借此片加冕新科戛纳影后，但这一事件的影响显然盖过了影片本身，成为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事 情 发 生 在 特 里 尔 的 新 片《 忧 郁 症 》（Melancholia）的新闻发布会上，这部科幻灾难片讲述人类遭遇末日危机，一颗名为“忧郁”的行星撞向地球；影片的整体风格—按照特里尔自己的描述—是一种德国式的浪漫主义，瓦格纳的音乐贯穿始终。就在发布会临近尾声时，《泰晤士报》电影记者凯特·穆尔（Kate?Muir）请特里尔谈一下他的德国根源，影片的“哥特风格”以及他对于“纳粹美学的兴趣”（起源于他五月接受丹麦电影学院《电影》杂志采访时候说的话）。特里尔用英语而非母语说了如下一番话：“我只能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犹太人，而且为身为犹太人而感到高兴。然后苏珊娜·比尔（Susanne?Bier）出现了，忽然之间，我对于身为犹太人这件事不再那么高兴了。不不，我在开玩笑，抱歉了。”?观众席中发出一片笑声，他继续说：“但后来我发现，原来我并不是犹太人，而且，即使我真的是犹太人，那我也只能是一个二等犹太人，因为在犹太人里也分一二三等。但话说回来，当初我确实很想当个犹太人，但后来又发现我其实是个纳粹，因为我祖上是德国人，哈特曼家族，那也给了我某种喜悦。我能说什么呢？我理解希特勒。但我觉得他确实做过一些错事，没错，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我能想象得出到头了他坐在地堡里的情形。我想我理解他（希特勒）。他并非是你会称之为好人的那种家伙，但我对他的理解比一般人多，而且还稍稍有点同情他。是的，但别搞错了，我并非支持二战，也不是针对犹太人—哪怕是苏珊娜·比尔，我是开玩笑的。【笑声】我当然十分支持犹太人喽—不不，谈不上十分，因为以色列是个讨厌鬼，可即使这样??我要怎么才能结束我这句话啊？”?观众中又传来一阵笑声，主持人解围说：“哪位再提个问题吧，那样就能把你救出来了。”但特里尔却继续说了下去：“不，我只想谈谈艺术，我很支持斯佩尔（纳粹德国著名建筑师、一级战犯阿尔伯特·斯佩尔）。我喜欢斯佩尔，或许他也不算是上帝最好的孩子，但他确实有点天赋，能够让他在那个时候加以运用??好吧，我是个纳粹。”

之后，庆祝影片首映的派对被临时取消，组委会当即发表声明，无法接受特里尔的言论。第二天，戛纳组委会宣布他为“不受电影节欢迎的人”。特里尔随即发表声明，表示歉意，并自行召开了一个发布会，面对来自丹麦的记者，他说：“我真是处理得很愚蠢，而且场合也不对。换作面对丹麦记者的新闻发布会，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我想外国记者们没能理解我的丹麦式幽默。”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他继续为自己辩解：“我觉得有义务去逗大家开心，那真是太愚蠢了，而且很不职业??我过去喝酒很厉害，现在已经戒酒了。我要给所有人建议—千万不要戒酒。不戒酒的话，当时新闻发布会上，我一定会睡着，根本就不会说那些胡话。”

假如你有兴趣去戛纳官网上看一下发布会的视频，就会知道特里尔所言不假，发布会一开始气氛沉闷，即便特里尔抛出自己的下一部影片将是由《忧郁症》的两位女主角夏洛特·甘斯布和克里斯汀·邓斯特一同主演的长达4个小时的“顶级色情片”这样的猛料，也没人当回事，哪怕大家都知道特里尔的Zentropa 公司除了拍艺术片之外，也是欧洲著名的色情片公司。直到他的纳粹言论一出，各路记者才感觉如获至宝—终于找到头条了，但现场气氛还是其乐融融，没有嘘声，更没有反抗声。然而，法国人终究没能理解特里尔口中的丹麦式幽默，很快就对他下了通牒。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二战时法国人对犹太人的态度很不光彩，所以现在犹太人成了法国人的雷区。设计师加里亚诺因踏入“雷区”，不但被老东家扫地出门，还将在6月22日出庭受审，罪名成立的话可能会入狱半年还有数万欧元的罚款。

如果一定要说特里尔的纳粹言论是有意为之，那也只能归于他的苦难生世和与丹麦女导演苏珊娜·比尔结下的梁子。特里尔1956年出生在丹麦，他的母亲在1989年去世前告诉了他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他的生父另有其人，是她以前的雇主弗里茨·迈克尔·哈特曼。之所以选择哈特曼作为自己孩子的父亲，是因为哈特曼家族在古典音乐上颇有天赋，她希望儿子能获得一些“艺术基因”，因为她的丈夫也就是特里尔的养父是个“没有人生目标，没有力量的男人”。这次突如其来的打击令特里尔推翻了以往几十年以为自己是犹太人的认识，而将自己视为德国人后裔，甚至成为了天主教徒—哈特曼家族一直信奉天主教。认祖归宗固然情有可原，可特里尔把自己的家族和纳粹联系在一起实在叫人哭笑不得。因为有调查显示，二战中，丹麦被德国占领，身为公务员的弗里茨是地下抵抗组织的成员，为抵抗纳粹做过不少贡献。至于特里尔和苏珊娜·比尔的恩怨，虽然这样说抬举了后者，不过那其实就是另一个戈达尔和特吕弗的故事。

相比瞬间成为各地新闻头条的媒体报道，大部分影评人在批评特里尔言论的同时，多少也表示了对他的理解，《时代》杂志的资深影评人理查德·柯利斯（Richard?Corliss）还对戛纳的做法颇有微词，认为其有悖言论自由的精神。更何况戛纳还对因言获罪的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表示声援，而同样有过反犹言论的好莱坞明星梅尔·吉布森还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戛纳的红毯上，那有什么必要在特里尔的事情上自己抽自己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