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人物何钻莹报道
11月30日上午11时许,新疆高院对周远故意伤害、强制猥亵妇女申诉案再审宣判。法院认为该案证据不足,改判周远无罪。
12月1日,周远告诉每日人物,他正在走程序,申请赔偿,他强烈地希望能追责当年的办案警察。
1997年8月7日周远被逮捕,并被认定为故意伤害罪和强制猥亵妇女罪嫌犯。1998年8月30日,一审周远被判处死缓。此后,该案经多次重审、再审,其被判处的刑罚从死缓改为无期、再到有期徒刑15年。2012年5月21日,周远刑满释放。
据周远称,当年,6个警察把他关在审讯室内铐住,并对其用旧式电话改装的“测谎仪”,警察一摇便会产生电流,他是想先应付眼前的事才“认罪”的。
出狱后,周远感觉与社会脱节,找不到交流的人。据其母亲李碧贞称,他刚出狱红绿灯都不会看,公交车也不会坐。5月出狱,6月他就去找工作,因正规单位都要求无犯罪记录,他只能去没那么正规的地方找活干。目前,他在建筑工地工作,月薪5000左右,能维持生活。
改判无罪后的周远。北京青年报图
“改判无罪,我没流泪,也没谢谢他们”
每日人物:改判无罪那一刻你是什么感受?
周远:判决下来的时候,我瞬间感到轻松了。听判决书前面没用的话时,我都很紧张,我等无罪那两个字,听到我就轻松了,但我没流泪,也没有谢谢他们(法官),我就走了。我为什么要谢谢他们?
每日人物:打算申请赔偿和追责吗?
周远:肯定是要赔偿的,要走程序,我有强烈的追责愿望。
每日人物:当年你是怎么接受审讯的?
周远:审讯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案子安在我的身上。不认罪的话我可能在公安局都过不下去了。
用刑之前隔壁有人在审讯另外一个犯人,他们把我安排在那个房间,专门让我听,让我害怕。但我不理他们,他们没法,就对我用刑。
他们拿来一个“测谎器”,老式电话改装的,他们把一个线头从我的腰部绕过去,插在我的袜子里。一摇电话就生电。有个人说“你什么时候不说谎了,这个东西就不响了。”
每日人物:之后你就认罪了?
周远:他们摇这个测谎器的时候,我就给他们说,我现在后悔没干啥事情,要是干了我可以说上来。他们一摇,就有电流上身,痛,持续了一个小时,我就说我交代了,只是想先应付着。
每日人物:后来怎么样?
周远:我是1997年8月7日被逮捕的, 9月1日,法官把一审判决书送到看守所给我的时候,他说你有啥想说的,我说我想说的太多了,他们看着我也不说话,后来说你写一些东西上诉吧。
他念判决书的时候,我很生气,你念这么多干啥,我说直接念结果就行了。但是他们还是念了十分钟。我预料至少都是无期,我觉得不会死刑立即执行,因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案子有问题。
“刑期太长,把一个人都毁掉了”
每日人物:坐冤狱很不甘心吧?
周远:我肯定不甘心,带着仇恨进去,仇恨公安局几个办案人员。我把六个警察的样子和名字都牢牢记住,有个警察的表情我还记得,他们有个人还说我们以后会给你说情的。我出来之后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每日人物:你在狱中不断申诉?
周远:我申诉的意愿一直没中断过。申诉归申诉,其他的劳动还是该干啥就干啥。狱中有几个人跟我一起申诉,但是我没有见过申诉成功而出狱的。
但我不会放弃的,这个东西我肯定是要申诉,但申诉无罪的判决我是没想到的。其实这不是冤案,就是个假案。
每日人物:在狱中,你最绝望的是什么?
周远:刑期太长,把一个人都毁掉了。我的母亲在外面也一直帮我申诉。
每日人物:你对母亲愧疚吗?
周远:不能说不愧疚,非常难受。
每日人物:2006年你的父亲去世了。
周远:我是出来才知道的。我父亲最后一次看我是2006年的6月份,当时我觉得我父亲非常苍老,看上去呆笨,耳朵也不好。
他说“外面的事情你不要操太多的心,你在里面好好表现,该干啥就干啥,外面的事情我和你妈妈在跑。”
7月份他就去世了,他那时69岁,我当时不知道。后面我母亲来看我,也没有什么异常,但两三年父亲都没来,我就有预感,肯定不好了。我母亲没主动给我说,我不能去问她,我害怕我一问,她没法回答我。
我出狱的时候,我父亲没来。那时我就明白咋回事了,但是我没问。回到家,我的母亲让我到房间跟父亲说几句话,我还没进房间,就已经明白了。到了房间看到我爸爸的遗像,我说不出话,站在我父亲的遗像前很久,才对他说“爸爸,儿子回来了,对不起你。”
每日人物:你家人因为你受到压力?
周远:我当时想象不到外面的场景。但我出来后,听我母亲说,当时父母面对的就是一个滔天巨浪,周围的人和邻里说一些很难听的话,说我父亲作为教师,培养出这样的子女。最严重的要把我们家赶走,不让在那个地方住了。
周远。网络图
“打算拿到赔偿后,去养牛”
每日人物:刚出狱时感到与社会脱节?
周远:对,我出去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认识,去家附近走一走,也没有和你交流的人,好像一个孤独者。出门的时候,走直路还好,如果拐弯,拐了几个弯,我都不会回来了。
每日人物:出狱后就去找工作了?
周远:我首先想到不能给家里面增加负担,要去挣钱。我5月份出来,6月份到一个建筑工地干活了。起码把我自己管住,不能成为家庭的负担。我直接不找比较正规的单位,他们肯定要问有没有犯罪记录的,我去那些不是那么严的单位,多问几家,就找到了。
2016年12月~2017年2月,我去了做保安,开始他们不知道我有案底,但后来跟我说“你明天不要来了”,我没问原因,不知道是不是案底的原因,不干就不干呗。现在,我在建筑工地干活一个月能挣5000块钱,够我生活了。
每日人物:除了工作,这件事还有什么影响?
周远:婚姻这一块影响很大。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没结婚,聊天的时候,别人说你娃娃多大了,我肯定也编一个,其实没恶意,就是顺着他们的话说说。我这个年龄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个四十多岁的,哪还有什么感情,找三十多岁的话,站在别人的角度,别人也不愿意。
我现在不急,我没能力,不具备任何条件,啥都没有。退一万步,结婚了我还没能力养家。
每日人物:未来有什么计划?
周远:我朋友在新疆有个草场,我打算拿到赔偿后,去养牛。这比打工要强。我要孝敬我的母亲,她的年龄也到了,我现在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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